我呆呆地看着，看着那支破空而来的利箭，看着慕容盈满痛恨一击必杀的那张脸，旧年的时光就是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蹿进了我的脑海里面，我猛然想到，即将被那支利箭射穿的，不是别人，是我的临安。
一个人真正作出抉择，其实只需要一瞬间，其他多余的时间，不过是用来摇摆不定，和斟酌如何才能尽善尽美，才能两全。我倒也想要斟酌，可是我没有多余的时间，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，一股子锐利的刺痛感，已然在我的胸腔里汹涌澎湃地弥漫了开来。
那一瞬间，慕容的身子僵硬得像是雕塑，而被我一把拦在身后的临安更是遏制不住地低低叫出了声来，他们齐齐地、撕心裂肺地喊了声，“沉谙！”
我很痛，也很好奇，我明明已经是一抹灵魂了，怎么还会察觉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揪心之感。
低下头看了看，这才发现，那支贯穿了我的胸腔的利箭，箭柄上面赫然贴了一道符印，想来该是遇神杀神，遇鬼弑鬼的灵物。
想不到这一生还有机会和灵物来个亲密接触，我想要笑一笑，可是刚刚扯了扯嘴角，胸前便传来了一阵剧痛。身子摇摇晃晃地往后倾倒，临安伸出手来，尚未触碰到我的身子，我便已然被另一个人扯进了怀里面。
我仰起脸，有些艰难地看了一眼，是慕容。是我喜欢惨了的那个人的那张脸。
我很痛，痛得几乎要哭了，可是我强忍着，由着他双手哆嗦地抚上我的脸，由着他一脸痛悔一脸责怪地看着我的眼，由着他低低地、一脸惶恐心疼和惧怕地，颤着嗓音叫我沉谙。
我已然是一道魂，即便是被利箭贯穿了胸口，可自然也没有再流血的可能。可是，可是我依旧觉得脑子一阵又一阵的晕眩，该是神智在一点一点地变得涣散。
我艰难地抬起手，动作很慢很慢，慕容看到，立刻抓住了我的手腕，他颤抖着自己的指尖，牵着我的手，抚上了他的脸。
触摸到他的脸，我勉力提起了残存的力气，总算盈出了一抹笑，我听见自己罕见地，用小女儿般娇羞的语气，低低地呢喃，“……阿湮。”
慕容一震，我的心底却是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。
好多年……好多年了。在别人叫他湮哥哥，叫他湮儿，叫他阿湮的时候，我张嘴闭嘴喊出的那两个字，永远都是慕容。
可是，明明，明明我们才是最亲最近的人。
我却一直叫得那么疏远。
我也曾想过叫他阿湮，可我叫不出来，如今到了这样的时刻，到了我的肉身残破不堪不说，就连灵魂都几乎要魂飞魄散的当口，我自觉即便这么亲昵地叫一声，也不会多么丢脸。
慕容闭了闭眼，一滴冰凉的东西砸到了我的面颊上面，我愣了愣，然后缓缓地勾了唇角，徐徐地笑了起来。
“不要哭……”我用指尖追逐着那滴泪水滑过的痕迹，眼睛却是紧紧追随着他那双湛黑色的、我爱惨了的眼，我提不起多大力气，于是只好低低地呢喃，“不要哭啊慕、阿湮……”
他深深地吸了口气，然后猛地睁开眼，一把将我揽在自己的怀里面，用劲之大，像是完全忘了我是一个垂死之人，恨不得将我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面。
“不要走，不要走沉谙，”他将脸埋在我的项窝里，冰凉的**之意瞬间无所顾忌地在我颈子上面弥漫了开来，他一遍一遍地，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，“不要离开我，我不许你走……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，你说过会陪我一辈子的沉谙！”
我的嘴角僵了一下，虚无的眼泪也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，是啊，我是说过要陪着你，我也发自内心地想着要陪你岁月静好，陪你恩爱万年，可是，可是我做不到，我做不到啊阿湮……
自从来到了楼国，自从回到了楼国，我的命运就如同那个国师预算的那般，各种坎坷多舛。我也曾经不信命，可是我这几日里经历的事情，活生生地说明了，我确实是一个福薄之人，我的命运，也确然不像别人那么平顺安然。
阖了阖眼，我用另一只手抱了抱慕容的腰，我听见自己一边流眼泪，一边低低地笑，“别，别难过阿湮……我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，你，你和临安总吵，你，你们让我好为难……”
胸腔里那股子痛意涌了上来，我压制不住地咳了几声，勉强喘匀了气，断断续续地说，“我，我怕你们受伤，你是，他，他也一样……我，我是楼苏，我不是沉谙，我是连，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，我不知道，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见我爹爹，也，也不知道该怎么见所有人的面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