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夭

君子在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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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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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了长安城往东走大约五里地,有一大片稀稀拉拉的酸枣林,传闻前朝战乱时曾在此地坑杀过数十万战败兵士,从此以后,每逢阴雨雷暴天气的夜晚,林中常有兵戈相碰,两军厮杀之声,百姓都说是厉鬼作祟,不敢耕种采摘,更不敢来祭拜,这里就逐渐荒废了。

此地杂草丛生,随处可见歪斜的石碑和凸起的坟包,有些已经被雨水冲塌,露出一角腐烂的棺材板,白骨散落在外,无人收取。

龙渊松松挽着缰绳,跨马穿过越来越浓厚的雾霭,向密林深处走去,奇异的是,他走的并不是直线,有时前面明明是一片平坦草地,他偏要绕一个圈子转过去。他胯|下的马也有趣,自从进了林子,四蹄便一直筛糠似的颤抖,时不时忽然受惊,抬起前蹄长嘶一声,怎么催也不走了,龙渊皱紧眉头,默念一声:“破!”那马又听话的向前迈开蹄子。

不知兜了多少圈子,浓雾深处隐约出现了星星点点的亮光,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盏盏浮在半空的绿灯笼,再往前走,一间四面蒿草丛生的小院从雾霭中逐渐显现,两扇挂满蛛网的歪斜木门,竟然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。

绿纸灯笼被风吹得晃动起来,抬头一看,淋淋漓漓的墨汁书写的,正是“地府”两个大字。

这里自然不是真正的鬼界,要论起来,大约可称为阴阳两界交接处,黑白无常每每押送游魂,一定会先在此庙歇脚,若有阳寿未尽被错拘进地府的鬼魂还阳,也要从这里返回人间,当然,若从里往外走,灯笼写的便会是“阳间”二字。

龙渊把马拴在门口,朝里面喊道:“还不出来迎客?”

话音刚落,两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嘭的一声向外打开,只见庙中铺满柴草,遍布灰尘蛛网,龙渊等了一会儿,并不见主人出门,帷帐后却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,像是有人在此低声争执。

一个低沉声音道:“我只是小小鬼使,管不了你们天界的私事,帝君怎样吩咐,我就怎样办。”

另一个老迈的声音极其耳熟,急的音调都拔高了:“他这是要犯下逆天大罪,你若不阻止,他那万年仙籍从此要毁于一旦,司掌紫微星的星君,可就要换人了呀!”

又道:“世人都道神仙必能随心所欲,哪知众仙之上自有天道,当日天界太子私自回溯时光,只不过取了一盏荷花灯,就被罚封印一半仙骨,在人间思过百年。帝君要你做的却是逆转国运,甚至重写百万人命数的大错!该如何处罚,你自己掂量!”

龙渊听得想笑,迈进门槛,使劲往门扇扣了两下,道:“既然算出前因后果,自然知道我心意已决,何必故意再说一遍?你这老仙儿甚是聒噪!”

话音刚落,幽暗的破庙里忽然亮起一排排白蜡烛,帷帐微微一晃,两名人影便在庙中显了形。一名身材高大,身着黑袍,手持朱笔,一张黑脸膛从威严中透出一股刚正不阿的凶像,另一名紫衣飘摆,白须白眉,不是别人,正是那时常来宫中探望帝君的老仙儿。

龙渊对两位仙人颔首,判官急忙作揖还礼,老仙儿却一甩拂尘,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扭过头去。

不想拂尘一动掀起香案灰尘,呛得他打了个大喷嚏,看着龙渊时便有些不忿,气呼呼道:“若不是看在过去饮酒对弈的交情上,我才懒得在三界跑来跑去算来算去,提醒你这,提醒你那,还要被数落聒噪,真是狗咬吕洞宾。”

说完又哼哼了两声,两手往袖子里一抄,假装去看房梁上的老鼠。

龙渊见他这老顽童有趣,眼疾手快的往他的白胡子扯了一把,连拽下几根胡须,放进袖子里,笑道:“谁要你多管闲事?擅自收走我家那憨儿的阳寿,我还没找你算账,这几条好参就算你赔他的。”

老仙疼的直哎呦,捂着腮帮子使劲翻白眼。

相比老仙儿的顽皮,那铁塔似的黑衣人自从龙渊进门就一直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,仿佛自知没有资格插话,样子却十分骇人,若朝他仔细看,隐约能看出两个影子,正一左一右立在他身后黑黢黢的背景里,一名穿白,一名穿黑,都手持镣铐,头戴高帽,赤红的舌头吐出一尺来长。

龙渊冲两名鬼使也点了点头,和善道:“无常受累。”

“我此番所为何事,诸位应该已经知道了……”龙渊忽然收敛了笑容,一甩袖子,厉声道:“判官听命!”

“请帝君吩咐。”黑衣人急忙后退一步,一撩衣袍,恭恭敬敬的跪地听旨。

“立刻清点三十万鬼兵,天亮前在长安城东郊集结,以鱼肠古剑为兵符,听我号令,进城清缴王承叛军!”龙渊铮的一声从腰间抽出长剑,掷给判官令他辨认图腾,“不准扰民,不留活口,告知兵士,事成后我便免去他们生前杀伐业债,让他们脱离地狱之苦,重入轮回!”

判官领命而退,老仙却变了脸色,见龙渊转身就走,急的边跑边在后面叫:“帝君,使不得,这可使不得!”

龙渊已经大步穿过小院,解开缰绳翻身上马,居高临下望着老仙,冷冷道:“莫要阻我,我敬你年长才跟你玩笑两句,没有准许你错了规矩!从黄帝起,轩辕氏司掌人间帝王更替、战争杀伐,公子寒胜与不胜,死与不死,江山昌盛与否都为我所管辖,可有你说话的份?”

老仙儿腿脚不灵便,追了两步就跑不动了,扶着一棵歪脖子枣树喘粗气,拍着大腿吆喝:“你的事我插不上话,可这逆天之举又要让天帝震怒,三界乱作一团!为了这么个气数将尽的王朝,为了个还有数月阳寿的帝王,你,你……你得不偿失!”

龙渊一勒缰绳,让骏马在原地转了个圈,眼见荒坟到处开始出现摇曳的黑影,皆是身着铠甲,手持剑戟的鬼兵士,冲老仙儿大笑道:“天界皆知紫微帝君冷心冷面,你与我相识数千年,可曾见我有过分毫偏颇?今日非要错一回,我便在此立誓,愿用万年修行,换此国祚五十年太平,我在一日,那憨儿和他的江山便安好一日,五十年后,甘愿下无间地狱永世思过,一诺千金,至死无悔。”

说罢叹了一口气,回头道:“日后想找我下棋,怕是要问幽冥鬼差了。”

那老仙儿见他执意如此,捋须叹了几声冤孽,道:“这仙入了魔障,比凡人难缠数万倍!你这都是为了什么!”

龙渊将马鞭在手中折了两折,仰头望着朝树杈间渐渐泛白的天空,答道:“若天帝问你,你便告诉他,天界一干自称慈悲的仙家,在我看来还不及公子寒的万分之一,寒儿心系天下万民,身居帝位却不恋帝位荣华,身为帝王理当如此,若连他都要受天谴,我倒是想知道,天道到底为何物?我这万年所坚守的,又为何物?”

“此事归根结底因他救我而起,我如今心疼他,管你们怎样聒噪,我偏要纵他宠他,即便这天要塌下来,告诉天帝,我替寒儿顶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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