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神话史

袁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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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魏晋六朝的神话(上)(3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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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在中国神话里是一种鬼魅类的异兽,有关它的传说由来已早。韦昭注《国语·鲁语下》说:“夔一足,越人谓之山缫,音骚,或作,富阳有之,人面猴身能言。”这是最早把山和一足的夔联系起来作明确解释的。一足夔在《山海经》里原是东海流波山的牛形怪兽,到三国韦昭时代它在民间传说中早已由牛形演变为猴形了。《神异经·西荒经》说:“西方深山中有人焉,身长尺余,袒身,捕虾蟹。性不畏人,见人止宿,暮依其火,以炙虾蟹。名曰山臊,其音自叫。人尝以竹着火中,爆烞而出,臊皆惊惮。犯之令人寒热。此虽人形而变化,然亦鬼魅之类,今所在山中皆有之。”就可以作为韦昭简略注语的补充。韦昭注说山“富阳有之”,恰好《搜神后记》卷七就有一段富阳人斗山的民间传说故事:

宋元嘉初,富阳人姓王,于穷渎中作蟹断。旦往观之,见一材长二尺许。在断中,而断裂开,蟹出都尽。乃修治断,出材岸上。明往视之,材复在断中,断败如前。王又治断出材。明晨视,所见如初。王疑此材妖异,乃取内蟹笼中,挛头担归,云至家,当斧斫燃之。未至家二三里,闻笼中倅倅动。转头顾视,见向材头变成一物,人面猴身,一手一足,语王曰:“我性嗜蟹,此日实入水破君蟹断,入断食蟹。相负己尔,望君见恕,开笼出我。我是山神,当相佑助。”……王回顾不应。物曰:“君何姓名?我欲知之。”频问不已,王遂不答。去家转近。物曰:“既不放我,又不告我姓名,当复何计,但应就死耳!”王至家,炽火焚之,后寂然无复声。土俗谓之山,云知人姓名,则能中伤人,所以勤勤问王,欲害人自免。

这段故事,神话色彩很浓,表现了人能以预见和谋略战胜妖物,保障生活的安全,正是民间神话通过幻想进行斗争的特色。

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虽亦不信此书为陶潜作,但也承认“其中丁令威化鹤,阿香雷车诸事,唐宋词人,并递相援引承用”,“要不可谓非六代遗书也”。所举化鹤、雷车二事,确实已成为文学常用的典故,其中雷车一事,尤可列入神话研究的范围进行考察。

永和中,义兴人姓周,出都乘马,从两人行。未至村,日暮。道边有一新草小屋,一女子出门,年可十六七,姿态端正,衣服鲜洁。望见周过,谓曰:“日已向暮,前村尚远,临贺讵得至?”周便求寄宿,此女为燃火作食。向一更中,闻外有小儿唤阿香声,女应诺。寻云:“官唤汝推雷车。”女乃辞行,云:“今有事当去。”夜遂大雷雨。向晓,女还。周既上马,看昨所宿处,止见一新冢,冢口有马尿及余草。周甚惊惋。后五年,果作临贺太守。

谁都知道,雷是一种自然现象,但在还不能解释此种自然现象的古代人,只好造作神话以解释之。《山海经·海内东经》说:“雷泽中有雷神,龙身人头,鼓其腹则雷[3]。”雷原是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从肚子里放出来的。《论衡·雷虚篇》说:“图画之工,图雷之状,累累如连鼓之形。又图一人,若力士之容,谓之雷公,使之左手引连鼓,右手推椎,若击之状,意以为雷声隆隆者,连鼓相叩击之意也;其魄然若裂者,椎所以击之也。”这里所写的“雷声隆隆”,又变做了一个“若力士之容”的雷公“引连鼓”而击之发出来的:比半人半兽的怪物从肚子里放出雷来,在想象上又有了进步。这种雷公的形象一直维持到近代,只不过近代的雷公又在力士的外形上,添加了鸟形的尖嘴和双翼,成为一种新的半人半兽状态,以使他的工作更能顺利地进行。在这种演变的过程中,神话却又别出一支,就是上面所说的阿香推雷车。阿香是一个新死的少女,就被派去作司雷雨的工作,而发雷降雨,依靠的工具乃是雷车。这种设想当然是比较新颖的:说明随着文明的进步,神话也有了不同的内容。到了唐代,又有霹雳车之说,见段成式《酉阳杂俎·雷》。霹雳车的设想,大约也是根据雷车而来,不过车上又有幢幡等复杂的装置,看光景除了施行霹雳以外,还以之用作闪电。可见神话不是僵固不变的,新神话总是从古老神话的母胎中,适应人们幻想的需要,以多种形态产生出来,使神话园苑的花卉日益繁富。这就是我们的神话学为什么要扩大视野考察对象的缘故。

《博物志》、《异苑》、《述异记》

魏晋六朝志怪书其重要性仅次于干宝《搜神记》的,有晋张华的《博物志》、六朝宋刘敬叔的《异苑》和梁任昉的《述异记》三部书。《博物志》和《述异记》以前有好些人疑其为伪托,后经研究,其实也并不伪,不过是经过后人的篡改删削,显得有些凌杂罢了。

《博物志》原本十卷,《隋志》着录,今本亦作十卷。此书有两种版本,一种是常见的通行本,收在《广汉魏丛书》、《古今逸史》、《稗海》等丛书中,于十卷中又分三十九目;一种是黄丕烈刊《士礼居丛书》本,止作十卷,不分目,次第也和通行本不同,据黄氏说此本系汲古阁影抄宋连江氏刻本,收在《指海》、《龙溪精舍丛书》中。内容则二书悉同。通行本因分出了子目,查检反较方便。今仍依通行本对此书略加论述。

此书前三卷记的都是山川地理物产、外国、异人、异俗、异产、异兽、异鸟、异虫、异鱼等,性质大略相当于一部《山海经》的缩写,内容部分采自古籍,又杂以新的传闻。其他各卷也是古籍与新闻兼取。今略举新异者数条如下:

大人国。其人孕三十六年,生白头,其儿则长大,能乘云而不能走,盖龙类。去会稽四万六千里。(卷二:《外国》)

九真有神牛,乃生溪上。黑出时,其斗即海沸;黄或出斗,岸上家牛皆怖,人或遮,则霹雳,号曰神牛。(卷三:《异兽》)

夏桀之时,为长夜宫于深谷之中,男女杂处,十旬不出听政,天乃大风扬沙,一夕填此官谷。(卷七:《异闻》)

天门郡有幽山峻谷,而其士人有从下经过者,忽然踊出林表,状如飞仙,遂绝迹。年终如此甚数,遂名此处为仙谷。有乐道好事者入此谷中,洗沐以求飞仙,往往得去。有长意思人,疑必以妖怪。乃以大石自坠,牵一犬入谷中,犬复飞去。其人还告乡里,募数十人,执杖,山草,伐木,至山顶观之。遥见一物,长数十丈,其高隐人,耳如簸箕。格射刺杀之。所吞人骨,积此左右有成。封蟒开口,广丈余,前后失人,皆此蟒气所上。于是此地遂安稳无患。(卷十:《杂说下》)《杂说下》还有“天河支机石”一条,是全书中最精彩而且是首见的神话记录,留待以后讲牛郎织女神话时再说,现在只大略说说上面所举的最后一条:“天门郡诛蟒”。这一条讲的是妖蟒为祟,不少的人被蟒蛇吸吞,还以为是飞升成了神仙。后来被一个智勇双全的人用智谋识破妖蟒的行藏,然后以勇武铲除之。故事本身便是一段神话,神话当中又包含有破除迷信的意味,所以值得称道。后来一些地方志中和笔记书中,也每有类似的记叙,如像《四川总志》记的迎龙观[4]、《王堂闲话》记的狗仙山[5]等都是从此演化而来的。刘敬叔《异苑》十卷,今全部保存,其中所记除属于一般志怪性的东西以外,属于神话或可以当做神话材料考察的也颇不少。例如卷三和卷六所记:

吴孙权时,永康县有人入山,遇一大龟,即束之以归。龟便言曰:“游不量时,为君所得。”人甚怪之。担出欲上吴王。夜泊越里,缆舟于大桑树。宵中,树忽呼龟曰:“劳乎元绪,奚事尔耶?”龟曰:“我被拘系,方见烹。虽然,尽南山之樵,不能溃我。”树曰:“诸葛元逊博识,必致相苦。令求如我之徒,计从安出?”龟曰:“子明无多辞,祸将及尔。”树寂而止。既至建业,权命烹之;焚柴万车,语犹如故。诸葛恪曰:“燃以老桑树,乃熟。”献者乃说龟树共言。权使人伐桑树煮之,乃立烂。今烹龟犹多用桑薪。野人故呼龟为元绪。(卷三)

元嘉中颍川宋寂,昼忽有一足鬼长三尺,遂为寂驱使。欲与邻人蒲而无五木,鬼乃刀斫庭间杨枝于户间作之,即烧灼,黑白虽分明,但朴耳。(卷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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