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空

林笛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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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 九月创意曲(2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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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找了好一会儿,才看到破旧的自行车棚里站着个人。白T恤,小碎花的睡裤,沾满泥点的拖鞋,头发半湿地散在肩头,神情是不安的,惊恐的。

黎漠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很多人说起“北漂”这个词,都带着苦涩、唏嘘、迷茫。像这样的夜晚,也许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,很多时候,她可能连个打电话的人都没有。很多人说,只要结局是欢喜的,过程如何不重要。那是因为不敢回首,回首太疼痛了!

“上去吧!”他走过去,举起伞遮住了她。

路面上已经有些积水了,拖鞋每走一下,都带起一串水珠。她低头,把睡裤挽到膝盖。

屋里果真有一股刺鼻的橡胶味,黎漠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,在厨房找到了一个烧焦的插头。这种老房子线路老化得厉害,早就到了该维修的时候。但老房子也有优点,线路都在明处,换线容易,不必砸墙。“现在没有办法,等天亮了,找个电工来换线、换插头。”

“其他没有问题吗?”管蘅一直紧跟在他身后。

“到时一并检查下,应该没有大问题。”

管蘅抿着唇,眼巴巴地看着他。他笑了下,知道她以为他要告辞了,她怕得厉害,却不好留他:“我等雨停了再走。”

“嗯,雨好大。”管蘅看到雨水在玻璃上冲刷出一道道水迹,“到客厅里坐吧!”

两个人对面坐着,听着外面雷电交加、大雨滂沱。好一会儿,两人就这么干坐着,黎漠感觉管蘅的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:“这么晚怎么还没睡?”

“排练结束已经十一点了,我晚上还有作业要做。”管蘅叹了口气。

“听CD?”黎漠看着桌上的乐谱和CD机。

管蘅迟疑了下,回答道:“嗯,听谱。”

黎漠一下挺直了腰。听谱是乐队指挥的一项特殊本领,就是从总谱密密麻麻的音符中,用眼睛“听”出十几种乐器组合的音响效果来。这种本领听来玄乎,却是真的。

“我没有办法身临其境,就是在脑中想象下。CD机的效果也不算好,但也可以听的。”管蘅低声解释。

“你……想做一个乐队指挥?”黎漠光说都觉得不可思议。演奏家和歌唱家固然有令人钦佩的演奏演唱技能,在独奏、独唱时,会受到听众的赞扬和感谢,但是他们“指挥”的只是自己的乐器和歌喉。而乐队指挥指挥的是一个庞大的乐队,甚至加上合唱队,这里有各种不同的乐器,每个表演者的表演个性和水平也各不相同,指挥要把他们统一成一个和谐的整体,进而创造出千姿百态的音乐来,这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。

“现在还做不了,但会有那么一天的。”说了一句豪言,管蘅有些羞涩。

“那你怎么迷路了?”黎漠不解。

管蘅似乎不知如何表达,沉默了许久,才回道:“你和晓冬一样,也是学路桥的吧!两点之间,线段最短。桥其实就是两点之间的一根线段。有了桥,想到达彼岸,可以直接走过去。但不是每条河上都有座桥,我的也没有,想到达彼岸,我只能绕行。”

懂了,说来说去,问题还是出在经济上。确实,学音乐并坚持下去,都是件烧钱的事。这种感受黎漠深有体会。说起来可能别人不信,黎漠也穷过。

莫静言在二十一岁的春天,与小提琴家黎索南一见钟情,爱得山无棱天地合,乃敢与君绝。同年的冬天,莫静言怀孕。当时她的事业如日中天,公司生怕影迷们心碎,以游学的名义让她去法国待产。黎索南同行,并在法国深造。黎漠出生后一个月,莫静言回国。黎索南却深深爱上了法国浓郁的艺术气氛,不愿回来。于是黎漠和黎索南留在了法国,莫静言半年飞去一趟。那时候,哪怕是红得发紫的巨星,钱赚得也有限。一个人赚钱,三个人生活,有两个还是在欧洲,日子有多紧张可想而知。黎漠不止一次听到黎索南在电话里为钱和莫静言争吵。黎索南爱收集名贵乐器,有时为买一把琴,会花光莫静言给的生活费。为了生计,只得带着小黎漠去餐馆拉琴。有次在中餐馆,人家过生日,小黎漠看着满桌的佳肴,直流口水。黎索南说:“宝贝等爸爸以后有了钱,为你开很多很多的中餐馆,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。”黎索南没有食言,后来他在法国开了连锁中餐馆,但他再也不碰琴了。他和莫静言的婚姻仅仅维持到黎漠五岁。当黎漠幼时对小提琴表现出兴趣时,他死活不让黎漠学琴。他说:“音乐只能让你精神体面,却不能带给你体面的生活。”

黎漠熄了手电筒,黑暗可以让人卸下一切心防,任情绪自由流淌:“是的,我是学桥梁设计的。我学这个,不是为了可以迅速到达彼岸,我喜欢桥的弧度、坡度、跨度,在我眼里,每一根线条都很美。”

“嗯嗯,很多桥都很漂亮的,连名字都非常诗意。像美国的廊桥、威尼斯的叹息桥、伦敦的塔桥、巴黎的新桥。唉,巴黎!”管蘅幽幽地一声叹息,带着无限的神往。

“很多音乐家都贫困过。”黎漠懒懒地回道。

管蘅轻声笑了:“肖邦、莫扎特、舒伯特都很穷,但李斯特的生活富裕优雅。不过我觉得他好变态。”

黎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新颖的说法:“怎么讲?”

“世界上超高难度的十首钢琴曲,有三首是他写的。天啦,手指在键盘上跳得像狂魔乱舞,能把人听出心脏病。”管蘅比画了下,把黎漠逗笑了:“像《海上钢琴师》里斗琴的最后一首。”

“那首是《野蜂飞舞》,全部是黑键弹奏,全是半音演奏,那是炫技,音乐并不优美。这首曲子弹得好的是马克西姆。”

“你欣赏他?”黎漠知道那是古典音乐界的一位大帅哥。

“他很适合音乐市场,很讨演出商们的喜欢。我不是很喜欢他的音乐,不是他弹得不好,而是……怎么说呢,就像最新翻拍的《傲慢与偏见》,很好看,但那就是电影《傲慢与偏见》,却不是奥斯丁的《傲慢与偏见》。”

黎漠笑了,爱读奥斯丁的女子对爱情还怀着不切实际的渴望:“今晚听的哪首曲子?”

“舒曼的《春天交响曲》,这大约是他最明亮的曲子,据说灵感来自于浪漫主义诗人贝特格的一句话——在溪谷的原野上盛开着春天的花朵。”

“哦,那你是喜欢舒曼多些还是勃拉姆斯多些?他们都同时深深爱着克拉拉。”

黎漠发现管蘅是个再严肃不过的人,他仅仅是随便一问,她却认真考虑了半天才回道:“喜欢勃拉姆斯。舒曼的爱让克拉拉疼痛,也让克拉拉快乐。勃拉姆斯的爱比舒曼宽广,哪怕克拉拉没有回报,他依然源源不断地付出。当克拉拉病故时,他急急地赶去,痛苦中坐错了火车。终于赶到时,克拉拉已经下葬了,他在她的墓前拉了一首曲子。有时候,我们不得不去正视,别人不是不长情,不是不专一,只是长情、专一的对象不是我们。但我们还是会原谅他们,会真挚地祝福他们过得幸福。”

说完这话,管蘅就陷入了沉默之中,不知是为勃拉姆斯,还是为了别的。

不知什么时候,雨停了,黎漠打开窗,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,室内立刻凉爽起来。到底是立秋了,气候舒适了。黎漠舒展了下胳膊。九月的白天还是很长,四点刚过,东方已悄然发白。

管蘅把昨晚慌乱中散乱的乐谱整理好,黎漠不经意地又看到页脚的那株手绘的小草。细细地看,叶片是卵圆形的,像菊花的叶,又不完全像。“这草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?”他纯粹是好奇。

管蘅摇摇头,脸上掠过一丝忧伤,短促得让人察觉不着。她感激地看向黎漠:“昨晚谢谢你了。”

黎漠自嘲道:“谢我帮你修线路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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